为什么《双城之战》没有沦为一部粉丝自嗨的烂片

注:涉及少量剧透

《双城之战》终于完结了,它正式成了游戏改编作的一块里程碑,可能还会变成一本教科书。关于它取得的荣耀,已经被提起太多次,没必要再赘述。相信对于很多LOL粉丝来说,这就是最好的改编。

经常有人说:哪怕你没玩过LOL,也会喜欢《双城之战》。确实,在《双城之战》前,我从没接触过任何与LOL有关的东西,去看这个剧,只是为了验证它是否名副其实。

当我看完第一幕后,立刻意识到这部剧非常不同,可能是前所未有的游戏改编,看完全剧后,这个想法变得更深了。在我身边,也出现越来越多不接触LOL,却狂赞《双城之战》的人。

所以今天,我们从完全没接触过LOL的人的视角聊聊《双城之战》。也许从“局外人”的角度去看,更容易看到为何这部剧会这么出色。

我虽然没有接触过LOL,但为了写这篇文章,我仔细看了《双城之战》的创作采访和分析、LOL设定集和官网资料库,关于一些设定,也询问了了解游戏的同事。虽然难免有疏忽,但我会尽量做到尊重游戏设定。

​首先引起我注意的,就是《双城之战》的独特气质,我觉得它有一种“电影的质感”。至少对我来说,它不像平时看到的3D动画剧集。

这种质感来自何处呢?我觉得部分来自其制作上,首先,它的制作很精致,细节和经费拉满;但是不止,还有一个原因是,它的制作从一开始就不传统。

《双城之战》的特别不止来自其涂鸦/漫画风格的渲染,根据剧集的动画总监Barthelemy,剧中很多场景的背景其实是2D手绘的,像是眼泪和烟雾这样的特效,同样来自手绘;所以在很少的一些地方,你能看到人体和环境的打光不统一。

这种方式会让很多片段的制作量加大,比如换一个角度,就得重新画一张背景,但同时能让影像的质感更特别,偏向插画。这种毫无性价比的处理方法,在美式动画里很少见。

可Fortiche不是美国公司,他们来自法国,在同拳头合作前,他们有浓郁的法式文艺气息。在法国,动画和漫画从来就不是给小孩看的东西,实际上,把动画和漫画成人化的这种理念,最开始的发源地之一就是法国。

《疯狂约会美丽都》

在这种创作氛围下成长的Fortiche艺术家们,创造的作品自然不会被美式娱乐的铁轨束缚。

他们曾经的作品《La Gaviota》(强推)

所以《双城之战》从一开始就是一部“电影”。电影是光影的艺术,一部平庸的影片讲述故事时,只是平白把事件演出来;但电影不该如此,电影应该是用色调、光线和各种镜头语言,将一个故事“绘制”一遍。

这就是《双城之战》的手法,也是为何它让人看得津津有味,就算不去特别注意,直觉也会告诉你这电影的“质感”不一般。

剧中的事物充满象征性,直白一点的,像是血钱这样一看就懂的意象。

更多的象征性,在影片对于光影和构图的运用。比如杰斯走向议会的这一段:他从一个完全光明的场所,逐渐步入黑暗,最终正脸彻底被黑暗吞噬;象征的就是他首次从一个相对朴素单纯的环境,走向一个充满腐败和阴谋之地,而这个处境将导致他的迷失和转变。

随着他前进,阴影落在周边的平民身上,将杰斯同他们隔开,他们从此不再是一类人。然而,在一掠而过的画面中,你能看到就算阴影笼罩,还是有一缕光打在了维克托的脸上,他将是杰斯接下来的心灵支柱。

以及下面这段蔚和范德尔的对话:年轻的蔚正被愤怒鞭笞,引向暴力,所以她处于光和影的交界处;

开导她的范德尔则在代表理性的光中,可这光同样是柔弱的,因为他也同样迷茫、无力,并且衰老。

谈话结尾,范德尔走出了那道柔光,站到蔚的身边,成为了她的依靠:她踏出了阴影,而范德尔则让自己彻底走进黑暗——他已经下定决心,要用自己的牺牲,换取蔚的脱身,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她支撑。

更别提第一集第一个镜头和最后一个镜头的对比:曾经的孩童们面对的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城市,色调明亮、天空一碧如洗,短短一集过后,同样的站位,她们面对的却是厄运和不详,色调变得晦暗,大夜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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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看,就是这种无处不在的镜头语言,把电影艺术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:《双城之战》不仅在用台词和人物说故事,它几乎动用了一切去全力叙述:声音、配乐、光影、色调……当所有这些全部开动起来时,就算没有一句台词,也能感受到情感的巨大力量在涌动。

构图、光影、升格镜头、凝滞的BGM

更别提,电影中还有数不清的细节。关于这一点,海内外网友已经做过太多分析,我们这里只举一两个例子即可。

在杰斯小时候,我们看到他母亲被冻伤了,后来母亲为杰斯求情时,她紧握住自己的手——注意看,被冻伤的手指已经截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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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在受贿警探的办公桌上,我们能看到他女儿的画,画中有一个在天上看着父女的女人,暗示她的母亲已经过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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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细节?因为第一个细节展示的是杰斯和他母亲之间的爱,以及他们共同承受过的苦难;第二个细节则让我们了解到警官的人生经历和家庭环境,让我们理解了他为何会向胁迫妥协:失去他,他的女儿将一无所有。这两个细节背后的情感,和当时人物面对的处境息息相关。

哪怕在这种一闪而过的画面里,Fortiche都在用心刻画人物,试图让他们变得更丰满立体。虽然大部分观众,哪怕仔细地看,也许都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。

关于拳头的吃书,其实也不一定像传言那般严重。例如,打开官网的资料库,你会发现蔚的童年描述实际上是一段第三者的传言;而动画也没正面确认过她和金克斯有血缘关系,反而,在蔚(可能)失去父母后的桥段中,你会发现她在哭泣和颤抖,然而金克斯的泪痕已经干了,没有崩溃,这不像是爆爆看到自己父母死亡后应有的反应。

​注意双人摇篮:蔚对金克斯的感情,有可能是因为她有个死去的弟/妹吗?

​此外,官方之前的一些设定也不一定适合改编成影视作品,我认为“吃书”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。

​所以在看《双城之战》时,我甚至根本没去考虑它是不是个粉丝向作品;我感受到的,只有它对观众的巨大尊重,这种尊重,是属于电影艺术对于鉴赏者的。光凭这一点,《双城之战》就远远站到了平庸的改编作品之上。

《双城之战》除了其厚重的质感外,另一个让我意外的,是它的成熟。

这种成熟,一方面表现在剧集对情感的处理上。这从一点可以看出——剧中的口水。

没错,你有没有发现,剧中的人物情绪失控时,他们经常喷口水?这些场面没有任何调侃性质,这种处理在动画中是很少见的。

为什么?因为《双城之战》中的情绪没有滤镜,情绪在这里不是一种装饰品。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原始的,要展示它们的力量,就需要撕破文明的表皮。

确实,《双城之战》的画风引发了争议,有人觉得一些角色变丑了。但我在看剧集时,却完全没在意这一点,我看到的是他们的痛苦、欢乐、悔恨……而非一张张漂亮的脸——他们不是审美的囚徒,而是饱含情感的,赤裸的力量呼之欲出。

在塑造场景时,《双城之战》的情绪处理也很成熟。之前我们说到它会利用一切元素展示剧情,但就算在剧情高潮,影像的风格也一直是克制、复杂的,没有因为张扬而变得浮夸。

一些商业电影之所以让人感觉幼稚,就是因为它们对情绪的处理太过直白单调了。比如当正义一方出战时,屏幕上就是纯粹的振奋,到了主角落难,就变成彻底的悲伤。

但《双城之战》的高潮戏从不单调。比如在维克托奔跑的经典片段里,我们一面能看到他终于征服自己的残疾,一面却见证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。镜头同时把他身体的重生和内心的死亡展现了出来。

此外,这是非常燃的一段,但Fortiche处理燃点的方式也成熟不张扬:你发现了吗,这个场景的维克托将背景的船远远抛在了身后,这是在对应他曾经连玩具船都追不上的片段,不过剧集没有直白地弄个煽情对比镜头。

​艾克突然跃出对抗金克斯(这可能是今年我见过最帅的镜头)——这是一场“正”和“反”的对抗,而且已经压抑了很久,铺垫多年,它就是引线尽头的爆炸。

但就算在这个酣畅淋漓的爆点,情绪也没在无脑释放,风格化的处理随时都在提醒观众:这场对决是一个悲剧的产物,它的背后并非正和邪,而是被摧毁的童真。

所以你看,剧集中的一切情绪、人物和利害关系都是复杂的,因为这就是现实应该被刻画的方式。《双城之战》是一部游戏改编动画,可它展现的东西却异常成熟,没有一刻将观众视作小孩,这真的让人意外。

这种成熟,将延续至整个故事的脉络中。

设定集中的《好日子》:一个关于凛冬之爪的故事,一群为了生存而狩猎,几乎全灭的猎手——其实LOL的世界观设定从来就很残酷真实。

​《双城之战》选取皮城和祖安作为背景,这个选址是有争议的,但我最初看到时却被震撼了:因为它根本不是我印象中LOL那种宏大的世界观。这种颠覆感,有点像一个下马威:告诉观众接下来,剧集将挣脱既定印象的束缚,开始加速。

它立刻让我想起了电影《上帝之城》中,那个里约最出名的贫民窟。皮城和祖安紧密相连,就像是《上帝之城》中那与富人区仅隔一条街的贫民区,天堂和地狱如此接近又如此不同,常让人忘记它们原本是一体的。

《上帝之城》:人如何在贫民窟中彻底沦为野兽

关于两座城市的纠纷和对错,实在是太过复杂也太难赋予定论,所以我们今天只说一下剧集对这种对立的处理。

《双城之战》的处理方式也很成熟,因为它在拒绝童话、拒绝人物标签,只展现情节。

目前《双城之战》在IMDB上的评分为9.4,这是个高到恐怖的分数。而在它之上,有一座美剧界的丰碑叫《火线》,它说的是巴尔的摩的毒品战争。

《火线》

《火线》的巅峰在第四季,这一季中,剧集刻画了巴尔的摩的两代人,描绘了一个罪恶的轮回:从政界、经济、教育和历史,展示了一座城市如何将四个小孩变成那些已无退路的成人,他们将接过上一代人警察、毒枭和罗宾汉的衣钵,唯一不变的,是那依旧啮噬灵魂的泥潭,深陷于人性。

在我看来,《双城之战》就讲了个非常类似的故事。蔚和金克斯代表着祖安的两面:挣扎的正直和沦陷的混乱;而祖安似乎一直陷在这样的轮回中,最根本的问题没有改变,甚至难以找到最根本的问题到底是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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蔚和金克斯、范德尔和希尔科,他们是镜中的倒影:金克斯最后继承了希尔科的座位,蔚继承了范德尔的拳套,曾经的兄弟,现在成了另一对姐妹。

王座:黑帮教父一般的犯罪操控

这里的座位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对应,不是指那张标着金克斯的椅子

拳套:行侠仗义的江湖义气

在姐妹和兄弟的斗争中,那个偏向黑暗的都死了:死掉,然后重生。整个过程仿佛一次悲剧性的仪式,为观众献上了一场分娩:怪物诞生了——它乃不断在轮回中延续生命的祖安。

《双城之战》最后一集的原名叫《你(们)所造就的怪物》,你可以不止将其理解成金克斯。

​接下来,在内战中失去父母的她们,会导致更多孩子失去双亲。剧本的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的悲剧,但命运的红线下,却仿佛只能摸到人性。

同样,维克托也在重复自己导师的故事:试图用海克斯科技延长寿命、治疗疾病,却导致了惨剧——某种意义上,《双城之战》是关于悲剧的重复。

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怀着善,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毁灭,那真正的问题到底出在何方呢?

一旦你开始认真思考这样的问题,就说明这部剧集成功了。在采访中,剧集的主创曾表示想要刻画矛盾,让观众切身感受到人物所处的困境,以及那种难以找到出路的感触。

“为了追寻伟大,我们遗失了善良”

其实《双城之战》还有太多值得细聊的东西,限于篇幅,我只能挑出它让我印象最深的两点:它的质感和成熟。而且它肯定不是完美的,我相信很多人都在它身上看到了缺点。

不过,如果一部游戏改编剧能给人如此多的思考,到了一篇长文也只能谈谈皮毛的地步,那谁还需要在意观赏它的人,到底了不了解背后的游戏呢?

最后,假如你问我看了《双城之战》后,有什么收获,那我的回答可能有点意外:我学到的是,尊重那些我们所不了解的游戏文化。

在《双城之战》出现前,LOL的世界观扩展计划受过很多嘲笑,一些正在做出类似尝试的游戏,也同样正被嘲讽着。因为LOL不是一个在游玩过程中能让你感受到剧情的游戏,而且,还总是被和频道嘴臭、小学生玩家这样的文化联系在一起。

鄙视似乎理所当然。

但一件事在失败前,总是有可能成功。一个被很多人热爱的东西,自然有其优点,也会有优秀的人参与到它的制作中。于是,《双城之战》突然诞生了。

这似乎显而易见的事,却常常被人忘记。

我认为,在《双城之战》中有一个隐藏的主题,那就是缺乏沟通引发的误解,终将导致悲剧。小到主角间的对立,大到双城的世仇,除了立场和利益的不同,你总是能在引线中看到本可被沟通削弱的误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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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一个构图对应

对此,在第一季结局的瞬间,剧集给出了一个有点悲观的回答:这种难以避免的情况,可能是人类的永恒悲哀,有些像《地铁2033》那个把希望处死在绽放前的BE。

《地铁2033》:外星生命试图帮助人类,但不愿沟通的人类却理所当然将其视为敌人,回之以核爆。

​如果视野被困在祖安的阴霾巷道,皮城的虚伪金银中,看到的永远是对立的敌人:卑劣的地沟老鼠、贪婪自私的上城公子哥。一座座皮城和祖安,会在我们身边崛起、蔓延,用“理所当然”的鄙视链挤满每一处生存空间。

所以为何我不愿潦草地去评判这些剧中的不同势力,到底哪一方“错得更多”。

​其实很多人都忘记了,“英雄联盟”并不是它真正的名字,它本该叫“传奇的联盟”。这个联盟不是只属于正派“英雄”的,而是属于来自不同势力、有着不同立场和经历的人;他们是自己世界里的传奇,哪怕相互对立。

而只有当Legends全部组合成一个League时,他们才能宽容到撑起一个丰富的世界。

-END-

资料参考:Youtube:The Hidden Details of Arcane---Necri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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